第1次咨询
清晨,被学校辅导员送来咨询的时候,这个右眼角带着新鲜划伤的、面色泛青的文弱少年,竟然被一双手铐反铐着双手!
辅导员向我介绍说,这个少年的名字叫安东,从2009年年初开始,他就出现了一些不明显的强迫症状,后来情况渐渐严重,做了五六个月的心理咨询,其间更换了三位心理咨询师,但症状依然在,不见任何好转,于是在大约一个月前彻底放弃了咨询。
刚刚停止咨询的时候,一切还照旧;然而,就在最近两天,安东的病情”突然之间开始恶化——他开始不可遏制地想要用锐器戳自己的眼睛,就在被“扭送”到咨询室的前一天晚上,他终于失去控制,一边号叫着,一边在寝室中用圆珠笔尖一次又一次戳向自己右眼的外眼角,幸亏被同寝室的两位同学连忙按住,并及时报告学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把他送来强制接受心理治疗。辅导员反复叮嘱我,如果我感到这个孩子不可救药了,一定不要勉强,马上报告学校,让学校立即采取措施”,千万不要“出事”。
这位辅导员显然非常地焦虑——不仅仅是她急促尖锐的语音向我传递着这个信息,她甚至都不肯让自己坐一下,而宁可在头二十几分钟里一边不停地诉说,一边弯着腰手舞足蹈地走来走去。
当她的声音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咨询室中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宁静——我记得这宁静很奇妙,就像是在满当当闹哄哄的垃圾场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宁静而虚无的空间。而在这片刻的寂静之后,咨询室的每一个人都出现了变化:首先是辅导员居然自己找位置坐了下来——有趣的是,她刚好坐在本来为来访者准备的位置上;然后一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靠在墙角沙发上的安东也开始跟我产生了目光交流。
和安东的那一眼长达几秒钟的对视,蓦然间给了我很多辅导员无法告诉我的信息,这些信息是关于“心灵”的,和那些肉眼可见的“行为”无关。
然后,我放过了安东,让他继续待在观察者的位置上休息。
“陈老师,谢谢你告诉我的情况。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一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我把目光转移到辅导员身上,开始发话。辅导员一愣,惊讶地望着我:“你是在问我的感受吗?”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的感受。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望着她的眼睛,温和但是很坚定地回应道。
片刻之后,在她年轻的眼眸中就泛起了泪花。我看出来,她十分不愿意在安东面前落泪,于是,我在纸上写道:“我知道你心里积蓄着很多难受的情绪,如果你需要,你可以在你觉得方便的时候来找我。”她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随即又连忙仰起头转动眼球左右看了看天花板,同时用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挠了挠太阳穴,然而,不争气的泪水还是静悄悄地沿着她瘦削的脸颊滑落下来。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悄悄地把自己融化在她无言的情绪里。
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渐渐地退潮了,显出很疲意的样子。我建议她先回去休息一下,离咨询结束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问和安东聊一聊,等结束的时候我电话通知她。辅导员欣然应允,马上离去了。
咨询室里只剩下我和安东。我把身体侧过来对着他,说:“安东,接下来的时间是你自己的了,如果你想和我说说话,你可以自己过来或是邀请我坐到你面前去,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做,我们只是静静地待半小时,那也很好——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安东一言不发。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愿意交流,那我就放音乐看书了,他需要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随时叫我,等咨询时间一结束,他就可以走了。我建议他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或情绪,也可以想想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我就开始播放放松的音乐,并且自己看书了。安东开始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发呆,但是不到五分钟,他就开始不停地出现微小的骚动,就好像浑身不舒服的样子。很快,他开始出现频频眨眼睛和扭头的动作,脸色发红出汗,被铐在背后的双手开始挣扎着想要脱出来。
“安东,现在你身体不舒服吗?”我放下书,关心地问他。
“嗯,我的眼睛特别特别难受!”他拼命地一下一下用力挤着眼睛。
“你总是眼睛像这样难受吗?”我问。
“已经三个多月时间了,而且越来越严重了!”安东焦躁地回答。
我算了算时间,现在是2009年9月中旬,也就是这个症状大概是在2009年6月开始的。“在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我问。
安东回答:“没发生什么。哦,只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我原来的强追症症状好了。”
原来的症状是什么?”老是打自己耳光——一开始是老想打,到后来就真的打了。我就是为这个看的心理医生。”
“老是想打自己耳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继续问。
“老师!求求你别问了!我现在眼睛难受得很!”安东突然显得愤怒起来。
“对不起,安东,我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这么多问题,因为你现在很难受。我或许可以帮你减轻一下你眼睛的痛苦,但是,你现在有愿望尝试吗?”
安东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回答。
“我不确定你宁可让眼睛难受下去,还是想让眼睛感觉好起来。所以,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很小心地说。
安东犹豫了一下,浑身放松了一下,同意让我试试能否减轻他的痛苦。
我邀请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眼睛上,用一个比喻句来描述他眼睛的难受。他说,眼睛的难受“像有一把刀在刮着眼球”。是谁在刮?为什么要刮眼球?安东闭上眼睛,进入了意象世界。他看到,原来是有一个医生在刮他的眼球,因为眼球的角膜上面长了白内障,他在做治疗。但是,刀太冰冷,也太锋利,所以一碰到眼球就出了好多血,为了修复自己,白内障就长得更厚实了。
“这么说白内障其实是在保护眼球?”我问。安东点点头。
“如果白内障能够对你说一句推心置腹的话,它会对你说什么呢?”我问
“它会说,'你干吗不放过自己呢?!'”安东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句话。
我慢慢地重复这句话给他听,他停止了眨眼,眼球开始簌簌地抖动,慢慢地,安东开始眼圈发红,最后流下了眼泪,回答说:“因为我有罪!”
是眼球在回答这句话。
“白内障想要保护眼球,让它放过自己,而眼球自己不想放过自己,因为它感到自己有罪。”我旁白道。
安东大声哭泣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挖掉了。
“心脏被挖掉和眼球的白内障有关吗?”我问。
安东说,自从心脏被挖掉的那一天,他的眼球就开始长白内障了。
我心里冒出一个问题:心脏被挖掉那天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安东的状态,我不敢贸然询问。我犹豫了一下,请安东回来再看一看白内障。
安东惊讶地发现,这时候,白内障竟然变薄了。原来,最外面的一层白内障是一层厚厚的盔甲,已经脱掉了,现在,他发现白内障竟然变成了一张白色的大屏幕,上面是一幅巨大的鲜血淋漓的照片——是一段刚刚被挖走心脏的人类的打开的胸腔!
看到安东的情绪状态还可以继续,我请他像切换幻灯片一样切换到另一张照片——被挖下来的心脏。安东看到了,在第二张图片上,这个心脏竟然是一摊肉泥!看到这里,安东满脸涨红,身体痛苦地向前弯下去,直弯到自己的双膝上。此刻,我连忙帮他处理了一下情绪。
情绪得到了部分宣泄以后,安东重新直起身来,我们继续回来看着这摊肉泥的心脏,安东依然觉得自己很难过,但可以面对了。慢慢地,他在意象中听到这摊肉泥似乎是在微弱地呼唤着:“妈妈……妈妈……”我请安东在“妈妈……妈妈……”后面再多说一句话,安东说:“妈妈……妈妈……救救我!不要抛弃我!”意象做到这里,安东突然之间看到心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浑身皮开肉绽,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压在一片垃圾和废墟当中,绝望地哭喊着。
“孩子的妈妈在哪里?”我小心地询问。
此刻,安东突然看到,刚才的第一张幻灯片上,被挖掉了心脏的那段躯干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孩子的妈妈。她正在忙着什么,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
我开始明白怎么回事了。不再追问那个女人在忙什么,而是把注意力引到安东身上:“安东,此时此刻,你看到这个孩子有什么感觉?”
安东立刻落泪了,他说,这个孩子好可怜,他觉得好心疼。我问安东,那你愿意为他做什么吗?安东没有回答我,只是立即冲过去,发疯似的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抛开压在孩子身上的垃圾和废墟,一把就把这个小孩子抱起来紧紧搂在了自己的胸前。孩子安全了,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但是,随即,孩子把小脑瓜在安东的胸前拱了拱,又哭泣起来——他饿了,要吃奶。安东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自己哪里有乳房啊?他只好抱着孩子和他一起哭泣。
在我的提醒下,安东总算为孩子弄来了奶瓶和奶嘴,孩子停止了哭泣,在他的怀里安详地吃着奶,鼻子里发出满足的嫩嫩的哼哼声。安东也平静下来,望着怀里的孩子,心脏部位涌过一阵暖流。这时,安东惊讶地发现,孩子身上的伤竟然慢慢地长好了。
从此,安东就把这个小孩子收养了。他带他回家,给他洗澡,把他安顿在一个温暖的揺篮中。他会一直照顾这个宝宝。
望着安东安详的表情,我请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发现,眼睛不难受了!重新睁开眼晴回到现实中,安东四下里东张西望地看着,原来昏沉的眼睛里闪闪地发亮。安东告诉我说,这种感觉好奇妙,他忽然觉得好像自己刚刚来到这里,或者说,他刚刚才真正地回到这个世界。
咨询结束了,已经超时了半个小时,那位负责的辅导员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多时。我简单地告诉她,情况在好转,请她不必太担心,她才半信半疑地带着安东离去了。这样的咨询是第一次,也是我从业以来的唯一一次,我不得不在咨询的时候仍然让我的来访者戴着手铐——在当时,这曾经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以至于我不得不在第一次咨询后的一周多时间里,反复地清理整顿自己的内心。
【督导师点评】
眼晴症状出现和强迫症好了,这两个事件的同时出现,启发我们这两者之间有一定联系一用这样的方法找线索,是精神分析的手法。
从眼睛的意象开始,做意象对话,则是意象对话疗法的手法。我们可以看到,用意象对话的方法,可以很快切入港意识,获得大量的信息。
当心里冒出一句话的时候,即使我们的意识不知道这句话的来龙去脉,只要我们“贴着”这句话,我们的深层潜意识心理也会回应这句话。
虽然我们还不完全知道这些意象的象征意义,不知道对应的是什么现实事件,但是已经可以做一些疗愈性的工作了。比如这个案例中,对意象中的小孩子的救援和喂奶,这也是意象对话心理疗法的一个特色。
最重要的一点,是心理咨询师要随时保持觉察,才能知道可以在一次意象对话中做到什么程度。“看到安东的情绪状态还可以继续”,心理咨询师才继续,这是最重要的。
第2次咨询
次日,安东再次来咨询。被送来的时候,按照我的要求,他的手已经被放开了。他告诉我说,自己仍然有想要用尖锐的东西戳进眼球的冲动,但已经减轻了许多,他已经可以在现实行为上自我控制了。
一坐下,他就带着淡淡的喜悦之情告诉我说,上次咨询回去,他就立刻发现自己原来另一个一直没好的强迫症状消失了,就是他突然不再想用指甲抠桌子了。
我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却毫不费力地感受到,言谈之中,他的眼神传递着对我的信赖。于是,我直接带着他进入了意象。
这次,白内障果然减轻了许多,但是,那个穿白大褂的手术医生依然还在手握手术刀,随时准备着刮他的眼球。问医生想要表达什么,对方不予理睬。
我们就盯着那个白大褂的医生看,渐渐地,他变得越来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分不清性别的巨人。
这个巨人是来索命的!他的名字叫“白无常”。
安东告诉我说,他只知道,这位“白无常”是一位地狱使者,他为了实现生命的公平正义,所以才来向自己索命的。至于自己为什么破坏了生命的公平和公正,自己也不知道。说到这里,无辜的感觉冒了出来。我们允许无辜表达了自己想要说的话:“我没有做错什么!”之后,安东感觉胸腔中堵了很久的一块大石头变小了很多,自己可以呼吸了。
我问安东,那个被白无常索命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安东看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原来,那是2008年5月12日的自己!
至此,真相大白。原来,在那次突如其来的地震中,安东被在场的语文老师救了一命。然而,很快,这位年轻的语文老师就发现,自己的宝宝却因为无人救助被压在了废墟下,永远地告别了自己昙花一现的人生……看到救了自己的恩人却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痛不欲生,安东的内心有剧烈的崩溃感,他无法面对自己刻骨铭心的内疚,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把自己的心牢牢地隔离开来,“没心没肺”地活着。
可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渐渐地,被压抑的内疚还是像闹鬼一样地出现了,为了对抗这份无法背负的痛苦,安东开始出现一些不明显的强迫性行为:刚开始时总是莫名其妙地用剪子去剪自己的头发,后来渐渐发展到用拔猪毛的镊子拔头发,而且不拔心里就焦躁不安。于是他开始做心理咨询,但是做了几次之后发现不但症状毫无缓解,反而还逐次加重了,于是安东认为是咨询师不够专业,就换了一位咨询师。在第二位咨询师那里做了两个多月,拔头发的症状大大减轻了,但是,安东又出现了一个扇自己耳光的新症状,而且拔头发的症状越轻,扇耳光的症状就越重。于是,安东再次换了咨询师。在第三位咨询师那里又做了两个多月,原来拔头发的症状完全消失了,自己扇耳光的症状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然而,却又出现了新的症状,就是难以克制地用指甲抠桌面,直到抠出血来才觉得心里舒服!与此同时,他还开始出现想要用手指戳自己眼睛的冲动!这一次,安东绝望了,他发现,自己一个症状好了,另一个更严重的症状就又出现了,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就这样,他彻底放弃了咨询。
然而,就在安东刚刚放弃咨询没几天,就到了汶川地震的一周年纪念日,于是,这个创伤再度被掀开,一直备受压抑的潜意识终于爆发了。此时,用手指戳自己眼睛的冲动就升级到用尖锐物品扎自己眼晴、甚至有要把自己眼睛别出来的念头,很快,强迫性意念开始变成危险的行动:开始安东只是用笔轻轻地在眼睛周围扎戳,但后来随着内心的压抑和对抗愈演愈烈,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危险,终于在某一天,他几乎弄瞎自己的双眼,被老师和同学们强行制止并勒令他接受心理治疗,否则就把他送精神病院治疗或是退学。就这样,我们开头的那一幕就出现了。
知道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安东和我的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第3次咨询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连着做了两次咨询,专门处理了一直被安东所压抑的内疚。通过倾听自己的潜意识表达,安东很震惊地发现,如果这个内疚感继续被压抑而无法得到处理,那么接下来他会出现的强迫性行为就会是自杀.,,.:因为,在自己心里,那个2008年5月12日被老师救出来的男学生的子人格,已经悄悄地和“白无常”签订了一个生死协约,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赎回老师的小宝宝的生命……
当内心的内疚感得到充分表达和建设性疏导之后,安东终于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虽然还有很多其他的问题,但至少从那以后,安东再也没有出现过自残的行为。
【督导师点评】
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如果当时……”,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如果”。
人生之路,有许多岔口,在岔口的一个小小的不同,会带来未来的巨大的差异。因此,我们人经常会想,在另一个岔口后是什么样子的路。
很多时候,我们会宁愿人生走上了另一个岔口。
安东在共情到了那个小孩子的痛苦,共情到了老师的痛苦之后,宁愿老师先能去救自己的孩子,哪怕自己会因此而死。在他的潜意识中,这才公正。因此,潜意识中他的愿望,就是让过去改变,走向另一个岔口。
这个愿望没有错,但是不现实。
因为人生的基本特点,就是没有回头路。我们不可能改变过去,只能影响当下。试图用“自伤、自杀”来换回老师孩子的生命,是不可能的。和“白无常”签约的他,是受了死神的欺骗。“白无常”的意象,本来的象征意义就是告诉你,生命是无常的。接受无常,就需要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过去是不是能不同?”的纠结中。白,在这里象征着“善”,这里的意象之所以是白无常,而不是黑无常,是因为他的情结的本质是善良的愿望。白无常要做手术去除他的白内障,就是想让他在痛苦中看到生命无常的本质。“白”内障,意味着他的善良的愿望,阻碍了他对世界的了解。
充分表达了内疚,会大大减少安东趋向死亡的心理能量,所以症状会大大减轻。但没有完全看清无常的本质,没有完全区分心理和现实世界,安东自残的念头就不会完全消失。
另外,回顾安东的咨询史,我们会看到,当一个症状被“疗愈”,另一个症状就会出现,而且,这些症状还有越来越具有伤害性的趋势。这说明,仅仅在症状层面工作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来访者内部的心结并没有被触及和打开。下游污染,是因为上游有污染源,仅仅堵住一条下游的河道,是不能解决污染问超的,而且,上游源源不断流下来的污水,还会改道去污染另外一条河道。因此,意象对话心理咨询重视的是追根溯源,发现污染源,并在源头处进行污水治理。
但是,那些自残的念头还是会时常出现,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次咨询中,我们对一些重要部分逐一做了清理。其中比较重要的发现是:对安东来说,头发是“情丝”,也是“智慧”和“力量”(他在意象中看到的被拔掉头发的自己,是«圣经»中因为被剪掉了头发而失去了所有力量,最后被杀死的无敌大力士参孙),所以,第一个强迫性症状——剪掉或拔掉头发,既是在表达自己揪着头发痛心疾首的感受,又是在表达自己想要狠心“剪断情丝”“把感情斩草除根”的愿望,同时还是在表达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内心中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而第二个症状——扇耳光,是在责怪自己当时贪生怕死,呼叫老师来救自己,结果,自己得救了,老师却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好悔恨。
至于第三个症状——用指甲抠桌子直到抠出血才舒服,后来我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第一次咨询之后这个症状就那么轻易地消失了:其实那不过是歪打正着,因为这个症状想要表达的是安东内心一个强烈的渴望——“我要不遗余力地把老师的孩子给挖出来救走!”其实,这个渴望,在安东第一次听说“老师的孩子被压在废墟下面几乎砸成了肉泥”时就已经出现了,然而,强烈的内疚和痛苦,使得他压抑了这个声音。而在第一次咨询中,我们碰巧象征性地回到了当时的地震现场,给了个机会让安东的潜意识完成了这个愿望,把压在废墟下的孩子刨了出来,救了回家。愿望被满足了,这个“闹腾着”想要满足愿望的症状也就消停了。
而最后一个症状——用手指戳眼球或用尖锐物品戳眼球,除了表层潜意识中想要表达的“我因为贪生怕死而被人指指戳戳”的被评价感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要表达更深层的潜意识内容:“我永远不想再看到、再想起那一幕!”同时,这个症状之中也暗藏杀机,因为这其中隐蔽地伴随着一个想要让自己'·杀人偿命”的自杀企图——因为我们后来发现,在安东内心有一个子人格认为安东是杀害了老师宝宝的凶手,这个子人格偏执地认为,从老师为了救他而失去了自己孩子的那一刻起,安东已经是虽生犹死的行尸走肉了,只有他愿意舍弃自己的肉体生命去赎回那个牺牲掉的宝宝的生命,他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灵魂的生命。
这些深入的探索,让安东和我都得到了生命深处的成长。终于,在一连串的痛苦探索之后,这个青春勃发的年轻少年又恢复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神采。
是的,黑夜总会降临,但,明天,太阳依然会在我们的天空升起。
【督导师点评】
案例做得还不错,但是我感到好像还缺了一点什么。
一个是我刚才说过的。安东的某个子人格,希望舍弃自己的生命换回老师的宝宝的生命。我们应当接纳这个愿望本身,因为这是安东的灵魂追求。我们也应该探索并体会这个子人格的爱心、正义感等积极品质。也应该继续看清这个子人格的不现实,让他真正看清,在现实世界他想要改变过去是不可能的,老师的宝宝已不能复活,然后接受这个现实,并看看在这种现实中,自已当下可以做一些什么。
还有一个我觉得需要的,是找到对生死、对命运、对统治字宙的伟大力量的一种率重。我不知道如何找到,但是我感到,除非能看到宇宙中统治生死和命运的那个伟大的力量,除非和“更大的”在一起,我们似手很难完全脱离自我的这些“念头”。
“我去死,让他活”,这个善良的愿望背后,有一种自大命运,是你可以这样容易去和它讨价还价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当然,如果我做咨询,不会用这样生硬的态度质疑来访者,我们需要慢慢引导他去看。
这位优秀的心理咨的师,为什么在这里有所欠缺?我怀疑,是因为她也有类似的情结。